第162章 那五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望月阁的主卧并不高，五楼。
林婉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那个叫做真真的女子，她笑得最是无所顾忌。
她并没有下水，而是坐在泳池边。水中有一个金发女子，身材高挑，应该就是苏先生的表妹，以及另外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苏先生的心腹，叫做尚天，和一个身材挺拔的，她不认识，三个人互相泼水玩得正欢。
而苏先生，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静静地凝视着一行人嬉闹，她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何种神情，可他凝视的方向，她能看得出来，他的眼里……
似乎只有那个叫做真真的女子……
好像自始至终，苏先生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她……可是，假如七年前……她的妹妹没有自杀，假如杉杉没有死，如今在苏先生心里眼里的，会不会是杉杉？她不知道，她只知道……
她是多么希望，她的妹妹还活着……
此时此刻，在楼下跟他们笑闹的人，是杉杉……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命运就是爱开这样残酷的玩笑？
为什么，那个叫做真真的女子，偏偏是杉杉最好的朋友……如果她不是，她大可像对付何雪艺那样对付她，她大可狠心，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又是那样善良坚强，活泼开朗的人，她好想恨她……
可是，根本恨不起来……
他们那么幸福，她替妹妹感到惋惜……
可是……
为什么他们可以那样幸福？
幸福得，叫她根本不忍心去伤害……
不知不觉，林婉容已是泪流满面，五月和煦的微风阵阵拂来，面上与心里却是一片凉意。眼前再次发黑，她支撑不住自己，只好将身体全部的重心转移到围栏上，接连几口深呼吸，身后赫然传来一声怒斥：
“林婉容！”
她被吓了一跳，艰难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正是苏成彬盛怒的脸。
“你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么！”
他冲上来二话不说俯身将她抱起，径直抱回牀上，她勉强恢复些元气，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睡太久，出去吹吹风。”眼见他沉着一张脸还要说什么，她赶忙又道：“没事的，孩子还在，他没事，我能感受到。你别担心。”
“……”
温婉却坚定的一段话，苏成彬顿时哑然，他很想吼一句谁TM担心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她这副淡定的样子……莫非之前，这种意外没少发生？
妈的，更烦了。
于是，他一把将手中的文件扔到了牀上，“这份协议，给我签字！”
“协议？”
“就是我之前跟你谈的条件，必须白纸黑字写明白了才行，你要是做不到，别怪我把你轰出去！”
林婉容拾起文件一看，当即一愣。
“就一条？不是两个条件么？”
“哼。”
苏成彬丢下一句冷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婉容满面狐疑朝文件上望去，只见那句话写着：
“望云阁，渡月湖都绕着走！”
她怔了一怔，哑然失笑。
呵，这男人……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肯定是低血糖又犯了，直接晕倒，不小心掉进了湖里，一定是那个男人将她救上来的。明明就不是心狠的人，偏偏装作一副刀枪不入冷酷无情的样子……
呵，他们这群人，还真是一个样呢。
苏成彬是，她也是。
心尖蓦地淌过一阵暖流，方才还兵荒马乱千疮百孔的一颗心，好似被逐渐抚平……她伸手想抹去脸上的泪痕，一不小心却又被两滴豆大的泪珠打湿了指缝。有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到底配不配得到幸福……
杉杉……
在天上的你……
又会不会祝福姐姐？
半小时后，苏成彬端着托盘回来了。
他径直将托盘放到牀头柜上，林婉容望去，只见托盘上一碗精致的白粥，还散发着袅袅热气，蓦然氤氲了她的眸子。苏成彬绷着脸，一边端起碗递上来一边道：“你别想太多，这是我爷爷听说你落水了，逼我熬的。”
哼，要不是爷爷，他闲得？！
还有——
爷爷竟然怀疑是他气不过，亲手将林婉容推了下去？！
靠！想想就生气！
真冤枉！
“皮蛋瘦肉粥么？”
苏成彬正暗自生气，林婉容接过粥，拿起勺子搅了搅，见粥里小块小块的皮蛋以及大片大片的肉。
“嗯。”
“不好意思……我真的吃不惯猪肉。”
见她歉然着将碗递上来，苏成彬差点又炸了毛。
“你还挺挑食？这是牛肉！”
“噢……牛肉啊。”林婉容伸回手去。
“作为一个孕妇，这么挑食，你好意思么！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挑食？还有，医生都说了，你是不是中午也没好好吃饭，才导致低血糖的，你知道对于一个孕妇来说，低血糖多危险么！”
这女人，怀着孕不好好吃饭就算了，还敢跑到湖边去？！要不是他及时将她捞上来，救治及时，医生说了……
母子二人都有危险。
“协议，签了没？”
想到这个，苏成彬长臂一捞拾起牀上的文件一看，见她没有签字，脸当即又一沉。
“还不签？！”
“没有笔……你叫我怎么签？”
林婉容抬起头来，故作委屈地望着他。
“……”
苏成彬顿时哑然，撇了撇嘴，面色这才稍有缓和，拉开牀头柜的抽屉，他拾起一支钢笔便扔了过去。
“喝完粥再签。趁热喝！”
“噢。好喝。你亲手熬的么？”
“我都说了我爷爷逼的！”
“噢，那就是你亲手熬的嘛。”
“……你怀孕这个事，能不能暂且对我爷爷保密？”似是懒得理她这个茬，苏成彬话锋一转。在一个月期限到来以前，在他明确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背景前，她怀孕这件事，还是先瞒着爷爷比较好。
医生那里，他已经打过招呼要保密了。
“嗯，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林婉容爽快地点点头，也答应了。
没想到她这么痛快，苏成彬眸子一眯，故作恶狠狠，“你再敢阴我，到时别怪我无情，反正一个月以后，你顶多也就两个多月身孕，去做掉还来得及，别怪我绑你去！”
“放心。”
林婉容莞尔一笑，“这件事要是被爷爷们知道了，我也很头疼。除非你同意娶我了，但是，你这不是还没同意么。”
苏成彬冷冷瞥她一眼，没再说话。
林婉容轻轻搅着碗里的粥，吹得差不多温度适口了，这才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立马赞赏道：“嗯，你亲手熬的粥，真好喝。”望着她温婉又略带俏皮的笑脸，苏成彬蓦地呼吸一滞。
愣了片刻，才淡淡道：
“那就多喝。”
“噢。”
她乖巧地点点头，专心致志喝起粥来。望着她喝粥的模样，苏成彬不觉失了神，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望着她出神，直到她将空碗递上来，他这才恍然回神。
“好喝，还有么？”
他怔怔接过碗，丢下两个字，起身便走。
“等着！”
“噢。”
望着那张高大挺拔的背影逐渐走远，林婉容微微泛红的一双眸子泛起阵阵笑意，以及裹挟在笑意之中的，那般炽烈的爱意。出了门，苏成彬望着托盘上已经空了的碗，很奇怪，蓦地竟感到……
一颗心，好似被什么东西隐隐填满了。
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只知道……
自从婶婶病逝以后，这样久违的温暖……
他再没感受过了。
林婉容的晚饭，两碗皮蛋瘦肉粥便解决了，喝完粥，她要下牀回到斜对过的副卧去休息，却被苏成彬制止。理由是，万一晚上他想要了，省得折腾，要睡就在他的牀上直接睡！
于是，她就直接留在主卧了。
家里难得这么热闹，老爷子格外开心，吩咐后厨做了好丰盛的一桌饭菜，谁知林婉容已经睡下了，临开饭前，苏沐扬接到了夜公子的电话，也走了。
“老苏，过来陪陪我，我要死了……”
开口便是哭腔浓重的一句话，嗓音隐隐还有些嘶哑，听着像是生病了，苏沐扬二话不说便赶了过去。
到了夜公子家，已是六点钟。
天色渐晚，卧室内窗帘紧闭，光线幽暗。苏沐扬拉过写字桌前的椅子坐下，望着牀上那个因发烧双颊泛红的男人，很是重重叹了口气。心知他这副异样除了发烧，肯定还是因为楚墨纯，他不主动开口，苏沐扬便也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听夜公子呼吸愈发沉重愈发急促，他这才开口。
“好端端的，怎么发烧了？”
“冻的……”
夜公子的嗓音依旧嘶哑至极，浓浓的鼻腔与哭腔，“不好意思啊，知道你跟真真回苏宅了，本来你们要一起吃饭的……结果，被我叫来了。”
“少说这些废话。到底怎么了？”
“我要死了……”
“难受？头疼？”
“不是，心疼……”
“……”
苏沐扬再次一叹，终于一问究竟：“你跟楚墨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听真真说……你要对她求婚？”
“已经被拒绝了……”
看他这反应，不难猜到是被拒绝了，苏沐扬再次一叹。
“你是不是太突然，吓到她了？”
“不是……”
夜公子咳嗽几声，艰难地爬起来。
苏沐扬俯身上前，很是贴心地替他垫了个靠枕，夜公子虚弱地倚在牀头，又是几声轻咳，这才解释道：“我也不算跟她求婚了吧，求婚的话，这也太不正式了，就是把话都说开了……本来我爸妈给我介绍了一个人，结果那人特别巧，是阿纯的校友，因为她，我们俩之间可能闹了些误会，但我后来跟我爸妈解释了……咳咳……”
看他着实难受，苏沐扬打断了他。
“喝点水？”
夜公子点点头，“厨房，有做好的水。”
苏沐扬也点点头，起身径直去倒水。
见厨房的灶台上有口锅，锅里是已经冷透的白粥，他猜到应该是早先楚墨纯过来熬上的，他开火准备热一热，一会儿给他吃一碗。倒好水折回卧室，将水杯递给夜公子，他又问：
“吃过药了么？”
“嗯。”
夜公子喝了几口，将杯子又递给他。
他顺手放到牀头柜上，坐下，继续听他艰难地道：“我跟我爸妈说了，姓白的那个贱人，人品有很大问题……我爸妈也知道我跟阿纯怎么回事，我也跟他们说得很清楚了，这辈子不是楚墨纯，我就打一辈子光棍，然后中午，我爸妈就把她爸妈约出去了……”
苏沐扬点头，表示这个事是知道的。
“约出去，为了聊聊你们的事？”
“嗯，我爸妈想先问问她爸妈的看法，我本来是想着，等他们吃完饭，看什么情况，再考虑要不要求婚的，再考虑具体怎么求，结果……妈的，想想这事我就烦。也不知道我忽然抽什么风……我，我就把阿纯给强吻了……”
“……”
苏沐扬一愣，却很快淡定下来。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９能有什么然后，我倒是想有然后！咳咳！”夜公子忽然有点激动，“我忍住了，现在还真有点后悔……早知道当时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白饭就对了……”
夜公子一脸懊恼，苏沐扬无奈。
“有贼心没贼胆。说什么大话。”
不等夜公子再说什么，他话锋一转：“以楚墨纯的个性，你强吻了她，她没扇你？”
看他的脸除了有点红，并没有肿。
“要扇的，被我拦住了，然后她就走了。”夜公子俨然一副自豪的模样，却立马又萎靡下来，“我跟她之间……是不是玩完了？”
“不至于。”
苏沐扬摇了摇头，淡淡道：
“你们俩认识那么多年，她之前不是一直也没谈恋爱么，也没有过什么绯闻，一直洁身自好，应该是喜欢你的才对。”
“这么多年我也以为她肯定是喜欢我，可是，她真的拒绝得特别干脆，特别彻底……这场恋爱还没开始呢，我怎么就失恋了呢……”夜公子的嗓音听起来俨然要哭。
苏沐扬再次一叹，“也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难言之隐？什么难言之隐？”
“这我怎么知道。”
“我是说……难言之隐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
“我们俩这关系，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呢？”
“就因为是你，反而更无法开口吧。”
“什么意思？”
“就是说，有些事，她跟别人说起来很容易，在你面前，却是死也开不了口，总会遇到这种事的吧……你就别多想了，还是好好养病吧，实在不行，回头让真真去问问她。她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话沟通起来方便得多吧？”苏沐扬难得这么耐心，颇有番苦口婆心的意味。
“老苏……”
夜公子重重一叹，眼圈不觉已是通红，“我一想到阿纯可能再也不愿意理我了，我就难受得不行……真的感觉要死了，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真的要死……”
“胡说什么，怎么会见不到。”
“老苏，那五年……”
夜公子忽然话锋一转，已是热泪盈眶，“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都以为真真已经不在了，我们那么多人都劝你死心……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现在想想，真是佩服你……”
眸光一沉，苏沐扬一声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夜公子又嗫嚅一句，重新躺下去。
本以为他是自言自语，苏沐扬并不想理会，谁知他紧紧凝视着他，双眸通红，又是一遍：“你还是人么？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沉吟半晌，苏沐扬这才开口：
“有的时候，确实也很累……晚上睡觉，都不敢把窗帘拉上，就怕半夜忽然惊醒，眼前一片漆黑，那种窒息的感觉，很多次也觉得要死了……很多次也想过，要不就这样吧，要不一了百了吧……”
他的口吻明明那么平淡……
夜公子却忍不住，鼻子狠狠一酸。
苏沐扬凝望着空中某一点，双眸隐隐泛着一层微光，“可是，还有很多很多次，也在想着……万一她真的没有死呢，万一有朝一日，她真的会回来呢，万一她回来找我了，我已经不在了，她会不会伤心难过呢？我怎么能……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呢。”
夜公子再忍不住，眼角涌出阵阵湿热。
“所以，抱着这样的信念，五年也就过来了。”似是说完了，苏沐扬眸光一沉，这才望向牀上泪流不止的男人，蓦地一笑。
“也就过来了。”
那么漫长，那么难捱的五年……
也就过来了啊……
夜公子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哭得一塌糊涂，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混着浓浓的鼻腔，从枕头里闷闷地传出来，苏沐扬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老苏，真对不起啊……我到现在，才算理解了你的感受，这五年还一直觉得你是不是疯了……可是……”
他深呼吸一口，沉吟片刻，仍是头也不抬，“你TM就是疯了吧，正常人早崩溃了吧……”
苏沐扬哑然失笑，“也许吧。我就是疯了。”爱上那个女子的那一刻，就注定要疯癫了吧？
可是，如果能疯一辈子……
有人陪他疯一辈子……
也是一种幸运啊。
“老苏……你快回去找真真吧，晚点我让我妈过来陪我……”不知过了多久，夜公子似是冷静下来，嘶哑的一句话，仍是头也不抬。苏沐扬轻轻摇了摇头，“等她来了我再走吧，热上粥了，一会儿你喝一碗。”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一天没吃饭呢……”
夜公子这才抬起头来，眼泪已止住。
挣扎着爬起来，一句怒骂：
“靠，确实饿了！老苏，我要喝粥！”
苏沐扬便二话不说起身去盛粥，很快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回来，见他只盛了一碗，夜公子一边接过一边道：
“你也喝一碗吧，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
“不了，我不爱喝这么黏稠的。”
他爱喝汤米分离的那种。
“好吧。”
夜公子很不客气，拿起勺子几大口一碗粥便见了底。
“心被掏空了，只好把胃填满，是吧？”
似是忍无可忍了，苏沐扬终于眉角一挑，冷冷道：“我就忍你这一天啊，过了今天，你再这么多愁善感婆婆妈妈的，小心挨揍。”
“靠！人家都失恋了！你要不要这么无情？！”
“还失恋……这才哪到哪。”
“你意思是说，将来有更虐的时候？靠，谈恋爱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么，你跟真真刚在一起的时候，不也天天撒狗粮的么！”
“所以后来不就虐了么，上天是公平的。”苏沐扬淡淡一笑，俨然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说到上天……我想起来了，尚天跟Simon，他们这发展也是神速吧，尚天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想想我就气不过啊，凭什么Simon就那么好追啊？ｙ佬都这样么！”
“……Simon招你惹你了？”
“哼，反正这阵子，你们谁敢在我眼前秀恩爱——”夜公子一句话尚未说完，苏沐扬裤袋中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一则视频通话，他淡淡一笑，毫不犹豫接起，上来便是极尽宠溺与温柔的一声：
“真真。”
俨然一副，恩爱秀到底的节奏。
“妹的！”
夜公子大骂，被子里的身子很是委屈地蠕动了几下，只听视频里传来那个女子一贯清脆的嗓音：“阿沐，夜公子到底怎么了，没事吧，大家都很担心呢。”他一听，不等苏沐扬说什么，便连珠炮似的叫道：“我有事，特别有事！特别不好！都要死了！都是你姐折腾的！冤家啊，我上辈子是不是欠她的！”
楚墨真：“……”
苏沐扬赫然朝他投去一抹寒光，“你再敢吼真真，我踹你啊。”
夜公子：“靠。”
楚墨真：“阿沐，没事没事，倒是夜公子，真没事么？”
苏沐扬：“不是说都要死了么。”
楚墨真：“啊……到底生了什么病啊，这么严重么……”
苏沐扬：“心病。”
夜公子：“只有你姐能治！”
楚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