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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陷阱(六)

    前方是一片纯净,无边无际的海洋。

    虽然这片海洋中没有任何的鱼虾动物,没有任何的水草藻类,甚至连光线也没有一丝,但是在沐沁沂的感官之中这片海洋却并不显得丝毫的死寂和恐怖,反而只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无比亲切。并非是生机,温暖柔和等等概念所带来的亲切,而是无边,深邃,和自身的精神和灵魂完全契合的极度宁静和安稳。此刻她正努力地朝着那里缓缓地游去。

    其实她并不能动,连眼睛也是紧闭着的,这一切都是精神层面的感知。在感受到了前方那片无尽汪洋的时候,肉体的存在就已经是可有可无了,甚至只是一种束缚。她知道,随着自己慢慢和这片无尽汪洋的靠近,她原本虚弱残破的精神会逐渐被这片汪洋慢慢抚平。

    忽然间,她感觉到一股推力从后传来,她几乎是以之前上百倍的速度朝前前进,前方那片无尽的汪洋大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接近。

    这并没有让沐沁沂感到欣喜,心中油然泛起的反而全是惊骇和恐惧。她自己也非常清楚前方那片无尽汪洋有着何等的力量,但若是靠近的速度太快,抚平的不止是她精神和灵魂上的伤势,还有精神和意识本身。

    想要抽身而退已经来不及了,在这股‘推力’之下她已经连自己的肉体都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纯粹的精神之中只有前方那一片包容一切的无尽汪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很快地,在逐渐接近的汪洋气息的影响下,她连恐惧这种情绪也开始溶解,只剩下那仿佛根植于灵魂深处的亲切感和平和。她知道,前方那片汪洋就是代表了世界根源之一的水元素疆域,是所有追求元素道路之人的灵魂的最终归宿,无论是欧罗还是神州大陆,无论是元素德鲁伊还是五行道门,追求的其实都是进入这片根源之海,将自己融入其中与天地世界永恒共存......

    不,还是有些微不同的。因为从神州道门来说,并不觉得这片纯粹的元素之海就是真正永恒不朽的世界根源,五行真灵也并非他们信奉的神物,只是借之堪破尘世一窥天机的至宝。

    五行五行,五中之一行,大道至简也必定至全,万中唯一,一中存万,世界与大道本为一体。

    沐沁沂忽然想起来神水宫入门心法总纲中的一句话。据说包括厚土门,天火山等等其他五行宗的秘典上都有这一句,这是五行宗的总纲。

    对了,这片看似至纯至大的无尽元素疆域,在更深层次上必定也是和其他疆域联系在一起的。这个世界是在不断变动运转着,生生不息的,也是一体的。

    面对着越来越近,几乎已经是在眼前的无尽汪洋,沐沁沂没有按照本能地单纯投入其中,而是更进一步彻底敞开了自己的精神,尝试从更宽广更深邃的角度去主动拥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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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精灵们那些老套的话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生命是这世界上最神奇最不可思议的力量,即便是站在奥术师的角度来说,那确实也是最独特最有扩展性的第五大元素。”

    理事长看着从远处从不同方向飞来的两只怪异身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看,这世界对于扭曲生命法则的排斥都和其他元素排斥的方式不一样。”

    “没错。”公爵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也忍不住发出一个语气怪异的感叹。“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死脑筋的信仰者是这世界不可缺少的东西。”

    那两只飞来的怪异身影速度极快,不久之前还在十多里之外,数息之后就已经来到了眼前,其中之一赫然是一只身躯庞大的巨龙,只是干枯的躯壳,很多地方已经露出骨架的破烂身躯,还有眼眶中的一片漆黑都在说明这其实只是一只巨龙的尸体。

    另一只则是一个身躯相对来说大一些的白头鹰,不过飞到这里之后身躯陡然开始扭曲变化,转眼间就成为了一个身着羽毛披风的年轻男子,尖尖的耳朵和极为俊秀的外貌都说明这个男子居然是一个精灵。

    “诸位,希望你们都和这个肮脏的亵渎生灵者无关。”精灵男子冷冷地看着半空中的几人。

    “不,有关的。这是我上司一时兴起做出来的大号玩偶,我正在看他拆魔像玩。你有什么意见要提吗?”仁爱之剑看着这个精灵德鲁伊露出一个不大友善的怪笑,看来他对这个种族颇有恶感。

    精灵的脸上涌上一阵怒意,但不知是他知晓实情还是看出了绝对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居然对仁爱之剑挑衅一声不吭。

    相对来说,那只看似完全没有人样的尸体巨龙反而口吐人眼,说出来的话极有条理:“德鲁伊阁下,这位是奥术学院的马格努斯理事长和因克雷公爵,还有他们的两位西方客人。他们必定都是想要制止这个亵渎法术而来到这里。我们现在不能把精力放在无谓的争执上,必须尽快毁灭这个亵渎法术。”

    “说得对,大祭司阁下,这还要靠你们两位帮忙。”理事长对那只尸体巨龙点头致意,准确地说是对着巨龙尸体胸口处镶嵌的一个老人。那个老人的半截身体都完全融入到巨龙尸体当中去了,只留下小半截身体勉强浮现在外面。

    “这是归亡者教会在奥罗由斯塔的大祭司。”理事长对风吟秋两人解释。“他和那位精灵德鲁伊都是感知到了这个奥术扭曲的生命法则第一时间赶过来的。在有关自身信仰领域之内,他们的感知是我们奥术师无法比拟的。”

    “那这条巨龙就是那位大祭司的那个亡者形态了。”风吟秋忍不住仔细端详起那只尸龙来。他之前也见过这些有些怪异的神职者,与其说他们是信仰死亡的平静,不如说是直视生命本身的尊严,所以和信奉生命的精灵德鲁伊们同样视扭曲生命的亡灵奥术为大敌。

    至于亡者形态,则是这些归亡者们奉献出自己生命中的所有余光,与‘死亡’彻底相结合之后呈现出的一种短暂状态。这条巨龙虽然也同为尸体,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片深层悠远的平静,似乎无穷的时光都永恒锁定在这一刻,和那个尸骸巨人表现出的扭曲恶心,看了就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是截然不同。

    而不远处的尸骸巨人的反应也许更能说明这一点。他几乎是和理事长他们同时发现的两个后来者,那上百人头汇聚而成的眼睛朝远处扫了一扫,无数尸体黏合而成的胖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一个活灵活现的紧张表情,然后这个尸骸巨人就弯下了腰半蹲下去,伸出胖胖的双手插入了地面。他的身躯实在太庞大,所以看起来动作显得很缓慢,直到归亡者大祭司都来得及和理事长介绍以及闲聊几句,他的双手才从地面上捧起一大团结晶干燥的泥土,朝着半空中的归亡者巨龙丢了过来。

    从远处来看起来这个攻击有些可笑,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慢吞吞地从地上挖起来一大坨泥巴,扔向身边不远处一只相对他来说只有鸽子大小的龙。但是作为在近处的几人却完全能感受到这一扔的破坏力,几块足有小山般的结晶岩石夹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带着巨大的呼啸风声暴雨一般地袭来,这尸骸巨人的力量实在大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就算是其中最小的指头大小的石子也带着足以将普通人击毙的力道。

    嘭的几声闷响。这一扔覆盖的面积太大,归亡者巨龙的身躯不小,终究是没闪躲得过去,被几块岩石打中了,干枯的身体上立刻就出现了明显的凹陷,半空中的身形也是一歪。而那个精灵德鲁伊面对这样的攻击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总算他体积小反应快,化作一只游隼类的鸟飞速逃窜开去。

    “嘿,这些家伙战斗力不怎么样啊。”仁爱之剑看了忍不住嗤笑一声。

    其实他们这边四人同时被笼罩在尸骸巨人的这一扔之下,但这种傻大粗苯的攻击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粗陋,仁爱之剑随手一拳击出,飞向他的岩石俱都粉碎成粉末。理事长和公爵压根都不去理会,飞到他们面前岩石无论大小无论来势有多凶猛,全都忽然间丧失了力道,如雨一样纷纷落下地面去。风吟秋则依然是靠着力场巨手游鱼一般地朝旁滑开躲过去了。

    被击中的亡者巨龙同时咆哮了一声,声音嘶哑而苍凉,那嘶吼声中尸骸巨人身体外侧不断有尸体开始瓦解崩落,半空中这些尸体就飞速地腐朽崩坏,落地的时候几乎全都已经化作了飞灰。

    只是这一声咆哮,就比之前那些因克雷魔像除了阳炎爆之外所有高阶奥术对这个巨人造成的伤害更大许多。这巨人的身体就像是个沙雕被雨淋湿了一样,明显缩小了一圈之外还坑坑洼洼残缺不全。

    “原来如此。”风吟秋点头。也难怪理事长和公爵对这位归亡者大祭司的到来表现出欣慰,在他们步入彻底消亡之前的一小段时间里,将‘死亡’这个概念具现化在这凡世间,可说是亡灵奥术的天敌。

    地面震动,又有无数的尸体如同喷泉一样涌出,附着在尸骸巨人身上,尸骸巨人的身躯扭动变化着,居然不再维持原本那个痴肥男子的外形,而是化作了一片如软泥怪一样不停蠕动的尸体堆。那尸体堆上不断裂开大大小小的洞穴,各种各样的岩石碎块如出弩的箭矢一样朝着空中的亡者巨龙而去。而同时,那些原本扭曲无序地纠结在一起的人类尸体全头朝天昂起了头颅,张开黑洞洞嘴迸发出无数道带着模糊人脸的灰白色雾气朝着空中的几人射去。

    “这怪物是要拼命了?”仁爱之剑在灰白雾气形成的暴雨之中巍然不动。这些阴魂在精神方面的冲击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伤害。

    “...这是尸骸巨魔的本能判断,施术者好像已经没有直接操控了...他是怕归亡者击溃这个奥术时连带着攻击到他,还是怕我查出他的踪迹......?”理事长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看上去就像一团覆盖了大半额头的绒毛头饰,依稀露出下面的眼神中满是疑惑。“两位,麻烦尽量干扰一下这个怪物,我掩护大祭司阁下,他似乎正在追寻这个奥术的源头。”

    “不消理事长你说!”仁爱之剑自告奋勇地大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刚才这胖子居然敢对我出手,我也正要来好好领教一下这九环奥术到底有多厉害!”

    话音一落,仁爱之剑就迎头朝着下面冲了下去。似乎是为了迎击他一样,下面尸体堆中喷发而出的岩石顿时就有一部分朝着他而来。

    风吟秋却没有动,依然在力场巨手上站在半空看着周遭的情况。在体内远超人类极限的强大气血气息之下,周围嚎叫的阴魂也根本不能影响他半分。他不出手,是因为之前因克雷魔像所发出的阳炎爆就已经证明了从物质层面上是无法击溃这个尸体巨魔的,这个尸骸巨魔不过是九环奥术呈现出的外在效果,就如同召唤出的元素傀儡一样,奥术本质在就不会被消灭,他纵然用五行神光把这里的所有尸体化作乌有,埋藏在其他地方的尸体也会自然增殖补充。

    如今的情况在他看来有些怪异。公爵已经飞到下方去和他手下的那些法师汇合了,这场战斗似乎单纯只是复兴会和因克雷之间的冲突,但那个尸体巨魔不断地在口中念叨的那句话却显得尤为奇怪,看似只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痴肥男人的无意义念叨,但能运用九环奥术的人,无论看起来怎么像一个弱智,都不可能真的是。如此大动干戈的一场战斗,背后必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

    眉头紧锁的理事长无疑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再想要深究什么也必须要等到结束这场战斗之后。他挥手之间,一个力场系的高环奥术就横跨在了归亡者巨龙的身前,所有飞向巨龙的岩石都开始朝着两边滑过。

    被暂时护住的亡者巨龙看起来却是一副不怎么好的样子,那原本干枯的身躯越发地枯萎了,胸口处的大祭司几乎全融进了尸龙的身体里,只留下一张模糊的面孔。这个亡者形态其实是归亡者步入真正寂灭的前奏,现在看来这前奏已经到达了极限。

    下方那一大堆尸体的反击在这时候也步入了一个更猛烈的地步,从尸堆中抛射上来的不再只是岩石,而是抱成了球的尸体。这些人和各种动物昆虫的尸体还在尽力挥动着被异化拉长了的肢体拼命想要抓住接触到的任何东西。这种尸体显然带有相当强烈的法则性能量,对岩石非常有效的力场奥术居然对其产生不了什么效果,只是一旦靠近那只亡者巨龙这些尸体就会飞快地朽烂成灰。

    而对于下坠的仁爱之剑来说,这些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下坠的速度并不快,头下脚上地在半空中一边滑落,一边还一招一式地摆起了拳架,摆得心无旁贷,仿佛正在自家的练功房内琢磨功法,任凭什么岩石什么尸球飞砸过来他的全不理会,只是那些岩石和尸球碰到他的瞬间就会粉碎成细末,好像这些都不过是些光影幻象,在纯粹真实的他的面前只能化作乌有。

    终于他的拳架完成,人也刚好下落到了那个巨大尸堆上方,一拳击出。

    就像一个很有力的落石砸在了一团很有韧性又很柔软的果冻上,这个上万尸体组成的尸堆猛地荡漾了起来,上面每一具尸体,无论是人是动物还是昆虫都高高昂起了头颅面露痛苦之色。一时之间抛射的石块也好,从尸体嘴中喷射出的灰白雾气也好全都停了下来,每一具尸体伸展在外的每一根肢体都在拼命挣扎拼命甩动,好像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痛苦要从这个尸体堆中解脱出来。

    不过只是一两个呼吸之后,这片动荡就平息了下来,这片尸堆就像是暴怒了一样,猛地翻身卷成了一个大圆球,将还没来得及从中脱身的仁爱之剑包裹在了最中央。

    这时候,上空的归亡者尸龙已经彻底干枯成了一具骷髅龙架,只有眼眶中的一片黑暗还是那么地深幽宁静,归亡者大祭司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骨架缝隙中传出来:“...这个亵渎法术的始作俑者已经完全无法感知,他非常地小心,在完成了这个法术之后就没有再进行操控,剩下的只是事先制作好了的扭曲本能......”

    理事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现在我只能湮灭掉这个奥术,让这些遭受苦难的生灵重归平静。理事长阁下,希望从此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奥术出现,否则每一个归亡者都会竭尽全力将所有扭曲生命的奥术从这世界上抹去,即便是奥术学院再以研究奥术的名义也不能制止我们....”说完这些,只剩下一个骨架的尸龙掉头朝着下方的尸堆冲去。

    骸骨尸龙在下冲的过程中就开始不断地朽坏,最后以一把朽骨的姿态冲入了那一堆尸体之球中,然后那一堆正在朝中间拼命蠕动的尸球猛然停了下来,随即在一秒钟之内就像跨过了数百年的时光一样,飞速地腐朽崩坏成为一地的灰烬。

    地面再也没有震动裂开,没有无数尸体涌出,这一个九环奥术就这样被彻底终结了。

    “哈哈哈哈......吓了我一跳,还想着和这九环奥术好好较较劲的,可惜这收尸人老头来坏事。”一地的灰烬之中,只有仁爱之剑在哈哈大笑,之前被那尸体裹入内部压榨,似乎对他没什么影响。

    半空中的风吟秋却没有在意这些,他甚至都没有看向下方,而是望向奥罗由斯塔的方向。他知道有归亡者和仁爱之剑的合击,这个九环奥术被击溃是必然的,他更在意的是理事长的反应。就在刚才尸龙下冲的时候,眉头紧锁地思索着的理事长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一样,身体微微一抖,然后就那样原地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而微妙的悸动从奥罗由斯塔的方向传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并不强烈,普通人根本就感觉不到,但是在能够感觉到的人眼中,这是整个世界和更深层次宇宙的一次共振,悠远深邃无可比拟。

    “这...这是......”风吟秋愕然。这种感觉他隐约记得,只是没想到在这欧罗大陆中再度重逢。

    远处,已经撤退出足够距离的因克雷法师们正在从魔像中一一爬出,为首的几个正在一脸尴尬地向公爵讲述他们和这个九环奥术战斗的起因和过程,而这时候公爵显然也感觉到了这股波动,扭头一脸愕然地看向奥罗由斯塔的方向。

    几秒钟之后,公爵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的神色顿时变得非常奇怪,有恍然,有仿佛看了最荒诞的荒诞剧之后的愕然,更多的则是恼羞之后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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