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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缥缈孤鸿影

    023

    孔萱有点难受了。

    因为罗笙就坐在泛滥的冥河边无动于衷,看着黑色的河水四处流淌。

    孔萱走了过去。

    罗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阿萱来了。”

    “再不来就天下大乱了。”孔萱也说的很淡,但是听到“阿萱”两个字,孔萱那口气就松下来了。

    “乱就乱了吧,索性没有一日太平过的,恨我生不逢时,不能血洒战场,生在这个年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罗笙道。

    “那也不能去寻死的,活着也不错,冥河为何又决堤了?”孔萱问。

    “仙界扰我,心里厌烦。”罗笙没有回答,只是一副不耐的神情和她大家闺秀的模样相去甚远。

    “仙界?”怎么哪儿都有仙界。

    “仙界来人说,罗笙年事已高,不适合再统领至关重要的鬼界,不如去寻个山头养老,”罗笙笑着的非常讽刺和不屑,说道,“怎么样,阿萱,能收留我吗?”

    孔萱本以为自己要面对她的质问或者怀疑,却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情况。

    “当然可以,三千繁华,只要你喜欢,我那边随时欢迎。”

    罗笙悠悠说道,“我已经知道了。”

    “是,”孔萱走到她身边坐下,“令尊的事情,阿萱无能为力,仅一句道歉太虚伪。”

    “不是你的错,”罗笙说,“我也并不是为父亲的死伤怀,已经许多年了,我们父女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比起你和花镜神尊实在差了许多。”

    孔萱点点头,握住她的手。

    罗笙静静地看着孔萱,“阿萱,我很羡慕你的,你大概不知道。”

    孔萱睁大了眼睛,她和罗笙关系很不错。孔萱身边几乎没有女人,罗笙比她大了一些,当年两个人还一起在人界行侠仗义来着,只是三千年那一战后,就那么淡了。

    孔萱苦笑,“笙姐真会开玩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上哪儿找一个比我还倒霉的神女,我这会伤的,恐怕没有千八百年都好不了,还要应付一大摊子破事儿。”

    罗笙垂眸,“抱歉,答应了你要过去的。”

    “没事,是我隐瞒于你,当时存着私心,你没有过来,我就猜到了,不求你谅解。”孔萱坦诚地说道。

    当年的鬼界之主罗阎横死,所有人都以为是长琴杀的。

    事情自然不是如此,罗阎并不是神族,杀死他不会引来天劫,他只是死在释迦的计划里,至于到底是意外还是刻意所为,孔萱不知道。

    毕竟当时司刑之神璧月一死,就足够嫁祸长琴,而鬼帝罗阎为何而死或是无辜冤死,实在有待查证。

    不过他因释迦而死,这一点肯定无疑。

    “父亲之死...我确实伤怀,但更令我伤怀的,是别的事情。”

    罗笙一挥手,奔腾汹涌的冥河安静下来,孔萱才注意到更近的河边站着一个男人,已经很是狼狈,正在呕吐,大约是冥河水灌得多了。冥河水的味道可实在不怎么样。

    孔萱一看,那人还很年轻,虽然狼狈却一副娇纵狂放的模样,不大讨人喜欢。

    “阿萱,我原本是信须弥山,信天道的,”罗笙看着孔萱,眼中浮现出无数悲哀,孔萱心头一紧,听她继续说,“那个人,我很是信他的。”

    “我懂。”孔萱明白,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了。

    自己所信仰的天道正神,行阴谋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这目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的好友,他的师妹,美艳无双的少女,为了留住她。

    没有什么比信仰的崩塌更令人绝望,就像你行走在黑暗中,只有一盏灯为你引指方向,可那盏灯忽然熄灭了,只留你一人在黑夜中,孤独,苦寒,无所依凭。

    一战之后,孔萱重伤且被人洗去记忆,沉睡近三百年,而罗笙,也是在那个时候与黑白无常二人纠缠不清,这一纠缠就是三千年。

    从神魔一战开始,罗笙的信仰就开始逐渐崩塌。她看着释迦如同修罗一样降妖除魔的时候,就已经崩塌了。

    须弥山渡人为善,但是释迦的杀戮之心,比谁都重,她亲眼看见那个人素白的手上沾染着斑斑血迹,而他依旧面不改色。

    压死罗笙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父亲的死亡真相,那是相繇亲自来告诉她的。

    他说,这就是你相信的那个人做出来的事情,这就是虚伪的天道神佛。

    他说,你哪里都不必去,我们尊上已经归来,孔萱神女素来心软,不会伤他,他会为你的父亲报仇。

    那个时候,罗笙点头应下了。

    她信仰的天道欺骗了她,她信仰的人也欺骗了她。

    她当时是怨恨孔萱的,她想,如果没有孔萱,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天道还是天道,须弥山还是须弥山,释迦还是释迦,父亲还是父亲,一切就不会改变。

    但是不可能,孔萱活生生地存在,而且理智上来说,她没有错。

    除非存在就是错误。

    “阿萱,我不怪你,”罗笙说,“只是须弥山上的那人,叫我魔障了。”

    孔萱看着罗笙,“你喜欢释迦?”她似乎并不十分奇怪。

    “是啊,早年时候喜欢,觉得不可能,就放弃了,若是知道的话...”她迟疑了一下,“算了,我可没那么好的命,长成阿萱这样艳冠天下的女孩子,他肯定不会喜欢我。”

    她苦笑一声,很是无奈,早知道,早知道什么呢,就算早知道,那个人也不会喜欢她的。

    孔萱心想,我长成这个样子,也不是我想要的啊。

    她没有接话,忽然很是悲哀,须弥山圣者又怎么样,喜欢他的女孩子,一个又一个,因为他的身份不与他靠近,即使喜欢,也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

    他或许有过无数次摆脱孤独的机会,但所有人,都只是在黑夜里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高高在上,以为他高不可攀,不敢靠近,然后他们放弃了。

    多可悲,只是因为他那样高的身份,他便要被人畏惧。

    孔萱苦笑,怨不得他反社会呀。要是换了自己,早就疯掉了再打开杀戒吧。

    那边的年轻男人终于吐完,气势汹汹地走到孔萱和罗笙身边,厉声喝道,“鬼界这是要造反吗!你们好大的胆子,是想将本太子淹死在冥河里吗!”

    这太子当然不是长晏,而是长清,长晏他弟弟,不是亲生的。

    罗笙这几天被这人聒噪地烦了,不想理会他。

    孔萱却是冷冷地开口,“仙界新太子封了,怎的本尊不知道呢,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孔萱瞥了长清一眼,长清心头一震,他只是远远地见过孔萱几次,从没有离得这样近。

    他忽然有些懊恼,自己这一身脏污,怎么就这会儿见了孔雀神女呢。

    多亏帝君不知道他儿子是这样,否则得打断他的腿。

    “也就是女帝好脾气,堂堂一界之主,与仙界的帝君也是平起平坐的,教训一个小辈,竟然成了造反,造谁的反,六界何时由着他玉皇帝君做主了,如此放肆。”孔萱慢慢悠悠地说道。

    长清看着孔萱那张艳丽的脸,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旁边跟随的星君行礼,“神女见谅。”

    “哟,不敢不敢,如今神族是死了个一干二净,本尊也是死里逃生怎么当的起您的大礼呀,指不定你们帝君一个不高兴,就把我给弄死了。”孔萱又怼了一句,然后拉着罗笙的手走了。

    罗笙道,“你这嘴皮子越发利索了 不错。”

    “哦,最近教书呢。”孔萱一笑。

    罗笙道,“先去轮回井看看,那玩意儿还是女娲娘娘用当年补天剩下的石头做的,也不知道现在哪儿还有。”

    “姐姐你也是,你砸什么不好砸轮回井。”孔萱无语。

    “喝多了嘛我也不知道,先给凑合一下,回头去找五彩石。”罗笙打着哈哈,她最近心情烂到爆,砸了就砸了也没什么,就是找五彩石难了点。

    孔萱穿过混乱的魂魄群,走到那口损坏的轮回井旁边,从鬼使手里拿过破碎的石头,然后凝聚力量,暂时将石头固定好。

    孔萱脸色苍白两眼发黑,真是可怜啊,她心想,堂堂神族,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一犹豫,取出一小瓶寒泉水浇在上面,轮回井冰冻起来,看起来与另一个无异。

    白无常问,“可以用了吗?”

    “不知道,以防万一,这边的还是少用点,你们看着,我去不周山找那边有没有五彩石。”孔萱站起来缓了一口气。

    “我让大白跟你一起去。”

    “女帝,怎么不让黑无常去!”白无常道。

    “我眼下不想管鬼界,十九层地狱,鬼界十八城,你管得了?”罗笙反问。

    白无常想了想,“我还是去找五彩石吧。”

    孔萱正往前走,忽然听见混乱中有人喊,“三组长!三组长救我!”

    孔萱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有点眼熟,好像是哪里的高层。

    “神女,要不要...”白无常问她。

    “不用,作恶多端,该去哪层去哪层。”孔萱道。

    她听见那个人喊,“三组长别走,我错了,来世肯定不会再做错事了...”

    白无常叹气,“要是他们知道有来世,说不定会收敛一点。”

    “不,”孔萱摇摇头,“不会,他们活的短,不踩着别人的血肉上位,他们得不到那么多东西。”

    人性善恶,不是由有没有来世决定的。做出了事情,就该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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