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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几次夜里醒来,发现母亲坐在床边偷偷抹泪,埋怨自己肚皮不争气,要是给我生个哥哥还是弟弟,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哪需要受这种累?她满心希望我能随着她学针线、学琴棋书画呢。”

    说到这里,童心刻意用帕子抹两下眼睛,飞快地偷觑众人一眼,见有几位夫人因自己这番话而动容,而当中的贺夫人、周夫人,她们只生女儿没生儿子,却因娘家得势、夫家不能随意休弃,只得将庶子养于膝下,对于生不出儿子的苦,她们心有戚戚焉。

    “童心看着爹爹为生意忙进忙出,尽管瞧着其他闺阁千金们能够悠闲过日子,养气养体养尊贵,心里羡慕,可天底下道理再多,都越不过一个‘孝’字。

    “父母生养子女,子女无以回报,能做的只是以自身荣养家族,明知抛头露面会坏了名声、坏去姻缘,可若是能为爹爹分忧、为家族承担责任,那些哪还重要。

    “不到十岁,童心便学会认命,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别家女儿那样,成亲、终生傍着一个男人,我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支撑童家,招进赘婿、为童家开枝散叶……

    “幸得老天垂怜,让爹爹老来得子,幸得婆婆宽容大度,愿迎我这商户女入府,幸而祖父、祖母、公公、婆婆以及夫婿诚心接受,童心唯有兢兢业业、感激涕零,好好照顾丈夫、服侍长辈。

    “出嫁前,母亲教导童心,在什么位置便得扮演什么角色,过去我是童家的继承人,而后我是黎家媳妇,过去我必须坚强刚烈,往后我必须温婉柔顺,现在我还做得不够好,但有婆婆悉心教导,童心会努力学习,盼能学得几成在座夫人的气度、修养,便心满意足。”

    洋洋洒洒一大篇,前面先引出众人的同情,之后再将孝字高高捧起,然后提出对黎府的心存感激,最后再将在座所有人全给夸上几句,这会儿就算还有人心存挑衅,也都按捺下了。

    偏偏郭夫人气不平,硬要多剌她几句,童心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她。

    直到回府向黎育岷请教,童心这才明白,郭夫人的女儿便是在喜房里被紫襄的果子打得满脸“红豆”的红衣姑娘。

    听说郭二姑娘隔天发现自己毁容,在屋里哭上半个月,若不是紫斑渐渐褪去,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之后她对几个闺中密友说,必是童心下暗手,问题是这话谁信?童心抛出果子时,两手轻飘飘的,什么力道都没有,何况当时被果子砸中的人不少,怎就她一脸红紫交加?

    她的迁怒让不少人暗地嘲笑,还有人大胆当面对她道:“就算童心是个不入流的商户女,可黎四公子已经把人给娶进门,即便你再心仪黎四公子的风流倜傥,家里也断不可能让你进黎府当小妾,你就死心吧。”

    为此,郭夫人把这笔帐记在童心头上,今儿个碰到岂能不叮得她满头包?

    郭夫人续道:“童氏,你可知道黎府为什么愿意与童家结这门亲?”

    这句话问得太过分,连黎老夫人都按捺不下,可童心抢得先机,温婉笑道:“郭夫人这话问错人,若是心有疑虑,郭夫人应该去问……”

    “问谁?”郭夫人想也不想就反问。

    童心轻轻抿了抿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问皇上。”

    那三个字像爆竹似的,轰地一声炸掉所有人的质疑。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黎童两府结亲,竟有圣意在里头,难怪黎府这样一个世家大族愿意娶商户女,只是,圣上为何要下这样一道旨意?

    事涉天家,她们就算心底有再大的疑问也不敢问,但确定的是,黎府在朝堂上的地位将会蒸蒸日上、荣宗耀祖。

    几个月后,当大通票号的官股占住五成,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皇帝想要童家的票号股份,才藉得黎府透过联姻取得。

    可不,有钱才有胆气,有钱走遍天下皆无畏,百姓爱钱、皇上难道就不爱?难怪皇帝会暗地指下这门亲事。

    早知道如此,童家放出寻亲消息时,自家就该早早上门,那么泼天的荣华富贵啊……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众人哪知,其实这门亲事是黎老太爷为保黎府清廉名声、不愿与权贵结亲,以防皇帝心忌之举,是童老爷怕树大招风,为保全家业,藉由婚事,在女儿的嫁妆上头动手脚避祸之行,却让童心一句隐约的暗示,变成皇帝的主意,皇帝不知不觉间替童心背了一个大黑锅。

    连皇帝都敢算计,她童心果真不是普通女人,这是最高明的谎言,忖度时局,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

    童心的暗示让原本对童心不上心的夫人们,突然间对她热络起来,反把挑衅的郭夫人给晾在一旁,众人挑着话不断与黎府三位夫人说,虽不尽然巴结奉承,却也是句句善意。

    “瞧瞧黎老夫人、黎夫人这身打扮,一下子年轻一、二十岁。”

    “可不,这别致款样还没见过呢,黎夫人是不是清减了?身段窈窕不少。”

    “我倒喜欢这绣样,看起来生动活泼又不失稳重。”

    “下回我能不能让府里做衣服的管事娘子上黎府,见见做衣裳的管事?”

    话题轻轻巧巧绕开,黎老夫人与李老夫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品德再高洁的女子,只要事涉丈夫、子女,终究会多那么点谄媚嘴脸,虽不令人感到厌恶可憎,却也是现实。这就是女人,明明不喜,却得勉强,一生一世能做、能想的,也就是一家子亲人。

    不过童心的表现令人惊艳,外头都传她心高气傲、志比男人,却没想到她也只是个小女子,以前为父亲家族,必须强势骄傲,现在为夫家,也愿意伏低做小,别人给的难堪不仅不暴躁发作,反而一篇话赢得所有人的同情与看重,黎府这个媳妇啊,娶得半点儿不亏。

    李氏笑道:“这哪是家里下人做的,是我们家姑奶奶从天衣吾凤挑来的,那里现在也做咱们妇人的生意呢。”

    “姑奶奶?是平西大将军夫人吗?”

    “可不是吗,那丫头都当人妻子了,还时时照看娘家人,就是平西大将军也是进进出出的,把咱们家当自个儿家。”

    在场的,谁不知道珩亲王家里那点儿破事?

    平西大将军本是珩亲王世子,后来被母亲欺负得凶了,竟然连爵位都不要,自个儿出门拚前途,母亲不疼、父亲不爱,幸有黎府上下把他当亲人,与妻子的娘家人关系亲密一点,理所当然。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有这样的姑奶奶,是黎府之幸。”有位夫人感叹起来,她想起嫁出门的女儿,明明离得不远,一年却只能见个一、两次面,那个窝气啊。

    李氏笑道:“可不,你们没见那丫头赖在老夫人身上撒娇的劲儿,哪像个将军夫人,非要我羞她,她才肯自老夫人身上爬下来。”

    “要不是老夫人这样宠着疼着,人家会有什么好东西就往老夫人身上孝敬,瞧瞧老夫人这一身衣服,谁家夫人有这等好运。”一名随长辈来的年轻妇人道。

    这话说得满屋子人前俯后仰,笑成一片。

    李老夫人见气氛活络热闹,接口道:“赶明儿个我也去一趟天衣吾凤,做上一身新衣裳来穿穿,到时候再请你们来评评,我同黎老夫人谁年轻?”

    “谁年轻我们大概评断不出来,不过两位老夫人的岁数加起来,肯定比两位老夫人的媳妇小。”

    这话又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接下来,她们讨论起天衣吾凤的事,童心默默退到一旁,任由她们说得欢,她不出头、不插话,不让人看出自己和天衣吾凤有任何关系,她没忘记,自家相公和爹爹有多希望她“安分守己”。

    这次的拜访成功地将童心的地位往上提两级,从此再也没有人盯着她的商户女身分作文章,那可是皇帝替黎府挑选的媳妇,谁敢多说半句,若是传到皇帝耳里,要命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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